從小就知道反抗,甚至可以說是為了反抗而出生的。
母親繼承了名號,家族裡一直覺得我會遵循後路,習得了禮教學得了家業,找個門當戶對的異性成親好擴展人脈。
我始終相信父親是憋死的,入贅進家門後,親戚不曾給過好臉色。
但他從來不吭一聲,像是多傷人的話語都無法在他心上留下一絲痕跡。
他總是淺淺地笑笑。「那又怎樣呢?」疲憊的語氣如同敗下陣來的戰士。
假裝傷不到自己,用消極的態度對抗不公平,其實靈魂已經傷痕累累了吧。
花道是一門講求專注力及穩定的學問,但每每被抓去修習時總是一肚子火,滿腦雜念腳癢想跑,沒有人願意聽我說我不想學,他們說這是命。
命運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啊?父親死前也是噓了聲:「也好,至少可以擺脫命運的束縛了。」
為什麼這些人這麼敬畏命運,不惜將他人也拉下水拜倒在命運面前?
學校的足球社在招人,報名了,也被升為正式球員了。
家裡的風暴越吹越大,母親從一開始就堅決反對。
但是我不想踏進命運的泥淖裡啊!我想說什麼我想做什麼你從以前到現在都不曾好好地聆聽過啊!
被管家阻礙出門的結果,球隊輸了,被指責身為主力卻責任感太低,退隊以示負責。
退隊後冷戰沒有結束,因為我依然不碰家族裡的事。
母親遇上了一個喜好東方文化的美國人,遂說服眾人將事業重心移轉至國外更有前途,成功了。
「你真的不一起過去嗎?」母親語氣不帶希望地問。
我沒有回話,執拗地別過頭。
以前踢球贏得的獎金,家裡替自己存的基金……短時間內不會餓死吧。
「好吧,」無奈地嘆了氣。「我每個月會固定金錢援助,確保你在這裡生活得下去。」
那真是謝謝你了喔。
上了中學,像是脫韁野馬一樣,成績不管學校不去,奇裝異服打架鬧事。
一直以為這是反抗的力量,但我錯了。
這無法讓那些自以為正道的人痛苦,他只需要將我分類到某個被劃分的區域就可以完全無視。
我需要無法被劃分,如此衝突方能使自稱規矩守護者的他們頭腦打結以致崩潰。
中學認識了鶯,從小一起長大的美,他們兩位無論何時都支持我。
雖然看不下去我反抗的態度,但是打起架來也是不落人後。
被校方警告也只是轉為裝乖,盡量不讓把柄落入他人手中,甚至互相掩護。
而我也開始顧成績,從翹課礦考試到科科滿分,為了證明我沒作弊還自願坐在走廊上考,某次甚至連桌子都沒有,就趴在地上考完全科。
我只是很會寫標準答案。
成績高了,名次也突飛猛進,那些分化他人的開始焦慮了。
突然發現在遵守體制遊戲規則同時打臉體制,是一件很爽的事。
上了高中,學校是以嚴謹出名的名校。
說是這麼說,但前輩們已經為了反抗封閉的校風努力抗爭了兩三屆,或許有機會爭取到自由。
入學的第一天,推開學生會的門,只有會長一人在裡面,真剛好。
「你……?」
「徐會長,跟我合作吧。」我打斷他,直接挑明來意。
「……什麼意思?」或許是太直接,他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我簡單地向他解釋,我已經調查過目前學校內的勢力劃分,學生會目前處於劣勢,且本屆有極度可能性是由貴族派的接管學生會,到時候前輩們的抗爭勢必會退後。
「我有辦法讓你繼續待在這個位子上,但是相對的……」我直直地盯著他的雙眼。「我需要絕對的自由。」
會長不愧是聰明人,接受了協議;他也知道我這麼要求,想必不是使用多光明正大的手段處理事情。
但我要求不過分,我只求『保一』。
我對美有感情,從國中就有徵兆。
只是不知哪來的恐懼,使人不敢正面迎擊。
我們知道彼此相戀,但誰也沒有說破。
捶牆捶的手都爛了,手痛還比不過心痛。
只好將精力花在抗議成人們的不公。
抗議著霸凌,投書教育部要求成立相關法規,為了保障校園內的安全與人權。
甚至不惜直接闖入會議室拍桌,只因原計畫被一個孩子打亂了。
幫著商店街抵抗地主跟財團,守著大家謀生的家當不被輕易賣掉剷平。
與街頭的夥伴們笑著哭著,輕浮地調戲嚴肅地面對,以為自己真的是帝王。
學生會長交接儀式上痛毆理事長,創校史上第一遭吧。
因為第一名有保留名額,為了讓其他學生能效仿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而訂定的制度。
因為我一直是全年級第一。
因為我過目不忘,很會寫標準答案。
而他卻挑釁似的。「都當到學生會長了,你該不會還敢反抗學校吧?這樣好了,如果你敢攻擊我,我就相信你有改革的決心。」
所以我才往死裡打,下手不重一點,他怎麼知道我的決心有多大。
當了十天,不當了。
檯面下的事拉上來做危險性太高,檯面上還是由乾淨的人處理事情為好。
校內依然有個傳說,歷史上有個『十日會長』的存在。
會成為傳說是因為這兩個保護過度的傢伙將我過去的一切都抹為黑歷史,聲稱是防止競爭對手抓著過去緊咬不放,也是為了顧形象。
但我不在乎啊。
高三時,一直把我當目標崇拜的學妹──嘉也進了同一所高中,且也聽了我的建言先侵門踏戶的將代理會長嗆了一番。「我才是接下來要掌管這間學校的人,你覺悟吧!」
之後貴族派系受到刺激反而自亂陣腳,嘉就順理成章地當上會長,但卻野心不小。
我一直主張「保一」就是為了怕出事牽扯太多人,但這小女孩卻不怕死似的堅持『保三』。
做假帳是有限度的,他卻天真的以為他能控制在額度裡。
理事長將他公開處刑時我真是一肚子火,想也沒想就帶著大聲公上去。
「將學生會長公開的責罵,你真是有面子呢。」
他只是激烈地要我尊敬他,要我們好好地聽大人的安排別隨便有意見,要我們乖乖的服從一切教條。
「嘉,抬起頭來,」我看著學妹,那氣憤到脹紅的側臉。「別感到害怕,現在的高中生,連反抗世界的力量都沒有嗎!」
理事長呆愣了一下,突然被嘉狠狠地揍了一拳。
我任由他滾落台下,抓著還在流淚的嘉的上臂低聲道:「別擔心,我會讓你完整任職的,一天都不會少。」
我有信守諾言,恢復「保一」。
他算是個「名義上」的人。
名義上的八代目,名義上的負責人,名義上的,接班人。
在他人築好的道路上順利前進了好幾年,也背負了許多期望,眾人都以為他畢業後就會接手家族的企業。
但他卻逃跑了,留了封信,信裡有著我曾說可輔助他的錄音,點名我是他認知裡最適合的人選。
就在畢業的前一周,被強行接管了一間公司。
這明明是他的夢想啊,改公司名稱為『櫻之鑰』不是為了紀念跟鶯的感情嗎?
在氣憤與不甘心之下揍了那些冷血的長老們,自行出面拜訪合作的企業。
進門就先掀桌子,反正要死一起死,市面上從該接手的那傢伙搞失蹤後就盛傳公司快完蛋了,我才不管這是不是下馬威。
桌子掀多了,斷絕合作的也不少,各式傀儡也見識到了。
就最後那間學院的代理理事長不一樣,一開始以為也是個打發用的,翻完桌子吼完來意就想走,但卻被叫住。
而且,約也簽下去。
真有趣,難道他也有什麼需要反抗的嗎?
以繼承家業為主的代理理事長,初見面以為也是個古板的過勞歐吉桑,沒想到追求的東西跟我是一樣的,只是迫於父親的威嚴及自認的宿命讓他放不下一切,確也寧可失去一些不希望失去的。
我承認一開始就往擋路的風險中撞是在賭氣,不如同歸於盡的消極豁出去。
但卻讓後續處理效力提升,收益翻倍。
這算因禍得福或是命不該絕?
不信任會不會其實是害怕信任?
公司越是上軌道,對他人的信任感越是下降。
甚至是鶯和美。
孤寂感越發沉重,但是找不到誰能傾訴。
就這樣,我把槍交到美的手上。
「我相信你會開槍。」
我信任你喔,我說了我相信你,你是會扣下版機取我性命,還是會留我一命證明我能把生命安全交給你呢?
「夠了!不要再試探他人的信任感了!」
很矛盾的測試方式吧,怎麼做都暨是信任也是背叛,做個決定吧。
「我就知道不該信任你,」我冷冷一笑。「就像你不曾信任我一樣。」
美疲憊地抬起頭,眼裡閃過一絲受傷。
下一秒,我的左胸就在近距離的槍口下炸開了。
美是在哭嗎?你果然不該相信啊……想置我於死地的人都去死吧。
我從抽屜裡拿出短刀,這也是測試之一的用具呢,朝美的肚子刺了下去。
不知道刺了幾刀,腹部一片血肉模糊,我也因為失血的關係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對上的是鶯怒氣沖沖的臉龐與突如其來的質問。
「你們兩個到底在做什麼?你這個神經病!這樣挑戰他人的信任很有趣嗎!」
你這個不願意開槍的傢伙……在說什麼啊。
我只是……好奇並隨意的測試一下罷了……
「武執空!我不管是誰先動手的,你們兩個做事情都不用考慮後果的嗎?」
但是……他想殺了我啊……
我不敢相信……我以前竟然會信任你們……是我瞎了眼了……
「沒有人背叛你!是沒有任何人想隨著你的無理取鬧起舞,真要說的話,應該是你背叛我們的信任才對!」
我到底在哪……沒下地獄嗎……
「你在醫院!感謝嘉吧,他聽見槍聲後奮力地撞開了門,把你們兩位救了出來。」
他也一樣……是阻撓我的障礙啊……
「武˙執˙空!」
「……你再怎麼大聲嚷嚷,對於信任崩壞的人來說,都是耳邊風……」
是美的聲音……
「……既然信任關係不存在了,那就一起死吧……」
鶯你到抽那麼大口氣做什麼?他說了要我去死不是嗎?
你是氣到發抖了嗎?妳在跟誰講電話?你為什麼用那種憤恨的表情看著我們?
為什麼你找到那個叛徒了?他為什麼拿著手術的器械?
你說要我們好好的用『對方的眼睛』去了解一切是什麼意思?
接下來的記憶,就是火燒的劇痛。
我好像一直尖叫著,也疊著臨床的驚叫聲,手被束縛住無法反抗,頭也被固定住沒法閃避。
右眼是一片帶著血腥的黑暗,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就知道你會成功,這場『無麻醉換眼手術』。」
什麼東西?換眼?換誰的眼?
「希望你們兩個能明白對方眼裡的立場。」
我崩潰般地邊哭邊笑,從對方的視角看事物,還真是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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